1947年的孟良崮,张灵甫死了。但他的鬼魂,仿佛穿越了三十年光阴,在台湾为李天霞亲手写好了墓志铭。
这个曾经的抗日名将,最终在孤寂和贫病中死去。杀死他的不是敌人,而是那个来自旧战场的,由个人恩怨、体制沉疴与最高权力交织而成的回响。
国民党第74军,王牌中的王牌。按照不成文的规矩,军长一职的继任者,将在下属三个师长中产生,而51师师长素有“太子”之称。时任“太子”的,正是黄埔三期毕业、战功赫赫的李天霞。他理所当然地认为,那个位置是自己的囊中之物。
可最后,命令下来了。接任者是他的学弟,黄埔四期的张灵甫。这记耳光,打得太响了。在李天霞看来,无论资历还是战功,自己都稳压对方一头。张灵甫甚至还因“杀妻案”坐过十年牢,是抗战爆发才被特赦的“戴罪之人”。
凭什么?这不仅仅是官职的得失,更是尊严被摁在地上摩擦的羞辱。怨恨的种子一旦种下,便会疯狂滋生。
更何况,现实的差距还在不断浇灌它。张灵甫的整编74师,三万两千人,全套美式装备,是蒋介石心尖上的宝贝。而李天霞的整编83师,只有一万八千人,装备参差不齐,像个没人疼的偏房。
权力的天平,倾斜得如此露骨。孟良崮战场上,当张灵甫那封带着命令口吻的求援电报传来时,李天霞积压多年的怒火,终于找到了出口。
“咱俩都是师长,你凭什么命令我?”这句愤懑的反问,成了他按下“见死不救”按钮时,最直接的情绪扳机。如果说个人恩怨是导火索,那国民党军队的体制弊病,就是堆满火药的仓库。
在那个年代,“兵为将有,兵为将私”是刻在每个将领骨子里的生存法则。军队不是国家的,而是将军的。部队是他们升官发财、安身立命的唯一资本。李天霞的整编83师,本就在之前的苏中战役里被打残了,剩下的这点家底,就是他的命根子。
让他拿自己的命,去换一个宿敌的命?这笔账,李天霞算得很清楚。救张灵甫,等于让自己破产倒闭,去给竞争对手的公司续命。这不符合他的“商业逻辑”。
他的按兵不动,在那个环境下,是一种冷酷而“理性”的自保。更可悲的是,高层对此并非一无所知。战役前,总指挥汤恩伯也知道这两人是冤家,曾想把他俩的部队合并,由李天霞统一指挥,算是拧成一股绳。
结果,心高气傲的张灵甫直接拒绝,宁可名义上归属更远的黄百韬。汤恩伯居然也就这么同意了。这种“和稀泥”式的指挥,让本就脆弱的协同作战体系,在战前就已宣告破产。
一个人的私怨,演变成了两个派系的对峙。当张灵甫的“愚忠”为他换来最好的装备时,李天霞的“精明”和不听话,则让他被不断边缘化。这个体制,本身就在鼓励山头主义和个人忠诚,而不是战局大义。
它用最顶级的资源,喂养出一头最桀骜的猛兽,却又默许了另一头饿狼在旁,虎视眈眈。将领在棋盘上厮杀,而决定棋子命运的,永远是棋盘外的那双手。蒋介石,就是那个最终的执棋者。当年在74军军长的人选上,他为何舍弃资历更深的李天霞?
因为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更有能力的将领,而是一个更忠诚、更好控制的嫡系。张灵甫那种“一根筋”的绝对服从,正是他最看重的品质。而李天霞性格嚣张,常不听号令,且与前军长王耀武关系过密,这都犯了蒋介石的忌讳。
他的这次选择,亲手埋下了两位虎将无法共存的种子。孟良崮之战,当张灵甫被围,提出“中心开花”的豪赌战术时,也正是蒋介石的批准,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了外围友军的强力驰援上。
是他,亲手将一把可以决定战局走向,也足以宣泄私愤的屠刀,递到了李天霞的手中。战败后,蒋介石雷霆震怒,两次在最高军事会议上高呼要“就地枪决”李天霞。
雷声大,雨点小。第一次,国防部长白崇禧、参谋总长陈诚等人求情,说打了败仗就杀大将,会动摇军心。他忍了。
第二次,李天霞到了台湾后,他又旧事重提,再次下令枪决。结果宋美龄、何应钦等一众权贵轮番求情,他又一次收回了命令。
这位最高领袖的权威,在盘根错节的派系和人情网络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。他的权力,原来不是绝对的君权,而是需要不断平衡、妥协与交易的“董事长”权限。
李天霞躲过了军法,却没有躲过命运。他被彻底边缘化,再也无缘领兵。晚年,又因贪腐问题被送进监狱,妻离子散。曾经的荣光与算计,都化为泡影。
蒋介石没能杀他,但那个因他而死的亡魂,和他曾赖以生存的那个体制,最终以另一种方式,完成了对他的审判。他用自己的精明算计,绕开了眼前的明枪。却一头撞进了那座由私怨、体制和权力共同为他垒砌的坟墓里,最终被活活埋葬。
孟良崮的硝烟早已散尽。但那座看不见的坟墓,最终还是跨过海峡,越过三十年的岁月,精准地找到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