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5年8月：日本投降后，苏联为何继续进攻库页岛十天——从一份打字本密约到三十万平民的命运转折
翻过那些年的档案，总会在某个瞬间被一张泛黄纸页定住。
1945年2月11日，雅尔塔会议那份英文打字本第3页，罗斯福在左下角用铅笔写了“FDR—ok”。就这么两个字母加一个单词，库页岛南部连同千岛群岛的归属，似乎就在烟灰缸和威士忌杯之间定了调子。密约第4款用的是“returned”这个词——“归还”给苏联，好像那片土地本就该属于谁。莫洛托夫大概很懂措辞的分量，连续三个晚上口头加码，硬是把“收复失地”的法律外衣缝得严丝合密。
中国代表团当时压根儿没进会场。顾维钧3月15日发电报给蒋介石，说“英、美对日让步竟置我主权于不顾”，蒋在日记里只写了两个字：“忍之”。这大概就是大国博弈里小国的姿态——能忍的时候尽量忍着，因为不忍也没什么用。
8月15日中午，昭和天皇那段录音放出来，日本桦太厅警察部的《治安日志》记录丰原市面还算平静。可到了下午4点，苏军飞机照样在撒传单，晚上11点边境电话报告古屯阵地前方坦克还在动。投降诏书似乎只在东京奏效，在库页岛北纬50度线那边，战争的指针并没停下。
苏联最高统帅部8月2日那份第9898号命令，标题写得明明白白：“恢复1904年俄日战争前俄罗斯帝国在远东边界”。第3条更直接：“日本投降后仍继续进攻，以造成占领全岛之既成事实”。斯大林和安东诺夫的签名摆在那儿，这不是哪个前线指挥官擅自行动，而是从莫斯科一竿子插到底的政治任务。
8月17日，第16集团军司令切列米索夫给上级发电报，说敌人打白旗了，但火力点还没全哑，请求继续炮击。普尔卡耶夫在电报右上角批了个俄文单词“продолжать”——继续。于是8月18日凌晨到早上6点，第214重炮旅的203毫米榴弹炮打了212发，平均每门炮7发，把携弹量用掉六成多。
日本第88师团的战斗详报记录得很细：8月18日古屯主阵地被那些203毫米炮弹贯穿，第5步兵联队第3大队队部全灭，大队长森下少佐和118个人一起没了。这个师团开战时总共23，845人，47门火炮，坦克是0辆。到8月22日，预备役第1连队700人在真冈港遭水陆夹击，战死314人，剩下的人炸掉通信器材后分散突围。最后统计下来，全师团战死4，921人，被俘15，760人。
苏军自己的《卫生勤务总结》显示，8月11到25日，南萨哈林方向阵亡1，527人，负伤3，903人。其中8月16到25日——也就是天皇诏书之后——还阵亡了689人，占总数的45%。这个数字大概能说明点什么：谁都没轻松，只是有人必须在某个日期前拿下那块地。
美国陆军情报部9月3日那份评估写得很明白：“如果苏联未能在9月2日前完成实际占领，美国将考虑派海军陆战队接收。”麦克阿瑟和杜鲁门讨论过要不要登陆北海道，最后没动，大概也是算了算成本。但这个“如果”足够让斯大林严令华西列夫斯基“必须在9月1日前结束战斗”。地缘政治里，既成事实往往比条约文本更管用。
8月18日，丰原邮局9名女交换手下午4点半服用氰化钾，尸体青紫色，桌上留了纸条：“不要被俄国兵玷污。”警部补高井清把这事写进日志，1950年这份日志被盟军检察官提取，用来指控苏联违反停战。但法律程序走得再严密，那9个人也回不来了。
到9月1日，内务人民委员部统计岛上收容了301，803名日本平民，其中朝鲜籍46，217人，集中在42个临时营地，平均每处7，200人。每天口粮是面包250克、麦片60克、咸鱼30克，报告里写着“低于苏联公民战时最低配给”。丰原第八小学操场被铁丝网围成“过滤营”，照片图注说是对平民进行“敌对意识甄别”。
日本外务省8月19日通过瑞典公使科伦泰提出希望停战和遣返，苏方答“军事问题由红军全权处理”。8月21日莫洛托夫口头回复：“南萨哈林处于战斗状态，平民撤离会扰乱作战。”外交辞令翻译过来就是：占领还没完成，谁也别想走。
1946到1948三年间，从南萨哈林遣返回日本本土的是267，421人，死在过渡营地的有3，746人，主要死因是营养不良和斑疹伤寒。还有约34，000人下落不明，日本厚生省怀疑“被苏方滞留用于渔业力役”。这些数字最后都进了《引扬援护局年报》，成为日后领土谈判里那些翻不过去的旧账。
1946年4月，苏联国家计划委员会那份《南萨哈林经济区划草案》开头就说要把这里改造成“全苏最大的造纸—纸浆基地”，预计1950年产能占全苏25%。草案附表计划迁入8万苏联工人，发配4万日本战俘作“无偿劳动力”。岛屿一旦被纳入五年计划，就不再只是领土问题，而是整个国民经济的一块拼图。
中国国民政府外交部1945年9月18日开会时，熊式辉提过一句：库页岛是日俄私相授受，中国从未承认，将来和会可以力争。这是当时唯一一次内部提出主权异议的正式记录。但国共内战很快打起来，这个议题就搁在那儿，再也没人翻出来过。
那些档案翻到最后，或许会觉得历史里从来没有什么突然的转折，只有一份份命令、一通通电报、一张张统计表，在某个时间点碰到一起，然后30万人的命运就拐了个弯。密约也好，炮击也好，过滤营也好，都是那个时代里大国意志具象化的方式。至于个体——不管是森下少佐还是那9个女交换手，还是那34，000个下落不明的名字——大概只能在某份泛黄档案的页脚，留下几行铅字而已。